11月5日11点，杭州野生动物世界(下称“动物世界”)游客不多。在检票通道的一侧，有两台入园闸机上竖立着人脸识别机器。
正是这两台机器，在近期引起了舆论争议。
2019年4月，家住杭州的郭兵办理了动物世界年卡，每次入园，需在闸机上同时验证年卡和指纹。10月17日，他收到一条园区发来的短信，“园区年卡系统已升级为人脸识别入园，原指纹识别已取消，即日起，未注册人脸识别的用户将无法正常入园。”
10月26日，郭兵到动物世界和工作人员协商，要求退还年卡费用。协商无果后，他将动物世界诉至法院。2019年11月1日，杭州富阳法院受理此案。
此案被称为中国“人脸识别第一案”，引起广泛关注。为此，新京报记者分别采访了当事人郭兵和杭州野生动物世界品牌管理经理袁女士。
11月5日，杭州野生动物世界门口。新京报记者 梁静怡 摄
对话郭兵：
无法接受的退卡方案
新京报 ：请介绍一下事情经过。
郭兵 ：今年4月27日，我花了1360元办理了双人年卡，要求录指纹，其实当时我个人就不太认可，但因为带孩子过去了，也没法真去较真儿。10月17日我收到园区的短信(升级为人脸识别入园)，10月26日去现场核实，挂的告示以及工作人员都明确说必须要人脸识别认证，否则就没办法再进去了。我就提出来要退卡。
新京报 ：对方如何答复的?
郭兵 ：工作人员说他们基本上没有退卡这种情况，退卡唯一办法是按照单次入园折算，我当时就反驳，我来了5次，算起来是不是还倒赔你们钱呢?他们也没什么话说了。这样的方案我是绝对接受不了的。
新京报 ：当时动物世界有提出其他入园方案吗?
郭兵 ：他们当时说只能人脸识别后才能入园，绝对没有跟我说过，可以用身份证加年卡入园。而且这个方案也不具有可行性，闸机口使用年卡已经无法显示信息，还要去年卡中心人工验证，大老远跑过去还要花半天时间办手续，旅游的心情完全没了。
11月5日，杭州野生动物世界年卡中心的墙上贴着年卡办理流程海报。新京报记者 梁静怡 摄
动物世界没有必要采集人脸信息
新京报 ：为什么要起诉?
郭兵 ：我一直关注个人信息保护的问题，我认为动物世界的做法明显涉嫌违法。《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第29条规定，“经营者收集、使用消费者个人信息，应当遵循合法、正当、必要的原则，明示收集、使用信息的目的、方式和范围，并经消费者同意。”
动物世界没有收集人脸信息的必要，更不用说合法与正当了。从理论上来讲，“必要”一般指的是要达到某一个目的，采取的方式对权益受影响的这些人(消费者)的损害应该最小。
现在采取的方式显然对消费者有非常大的权益侵害可能性。因为人脸信息一旦被泄露或者被非法获取了，或者一些工作人员为了不正当的目的，把这些信息泄露了，怎么控制?
新京报 ：为什么可以接受指纹识别，不能接受人脸识别?
郭兵 ：面部信息比指纹更容易对一个人进行匹配。指纹相对而言，要用专业的技术手段才能很清晰地判断，无法凭肉眼直接识别。
动物世界说，手机号、姓名、指纹信息都提供了，现在不就是刷个脸吗?那还真不能同意。因为人脸识别可能损害是最大的，可能造成终身损害。
新京报 ：现行法律中是否有规定哪些单位或机构可以搜集人脸识别数据?
郭兵 ：目前法律对人脸识别技术的具体应用还没有专门的针对性规定，只有涉及个人信息保护的相关法律规定。当然，法律不可避免具有滞后性，尤其是在互联网时代，新技术每时每刻都在不断推出，但应对新技术的法律不可能那么及时制定或者修改出来。
不接受庭外和解
新京报 ：此案被称为是国内“人脸识别第一案”，为什么此前很少有人抵触呢?
郭兵 ：确确实实部分人没有想着去较真，甚至觉得还挺方便的。
另外，很多人不愿意提起诉讼，可能是因为“太微小了”。这个卡费也就一千多块钱，不懂法的人去请个律师得花多少钱?从经济理性的角度，谁会去起诉?大家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忍就算了。
新京报 ：你怎么看待现在大家对这个案件的关注?
郭兵 ：虽然我当时也不知道会引发这么大的关注，现在想想，迟早会有类似纠纷产生，这是技术发展必然会带来的结果。如果通过这次纠纷，技术方、法律政策制定者、普通老百姓能够通过讨论的方式来达成一个最低限度的共识，我觉得这个案件就有意义。
新京报 ：你会接受庭外和解吗?
郭兵 ：现在法院刚刚受理这个案子，我不方便具体评价。但从我起诉目的出发，肯定不会接受的。
既然我都大老远跑到法院去起诉了，也不可能就是为了这点钱。我希望通过法院判决，起到指引或者规范的作用，会比解决这件事本身更具影响。
11月5日，杭州野生动物世界年卡办理窗口。新京报记者 梁静怡 摄
对话杭州野生动物世界袁女士：
人脸识别提升入园效率
新京报 ：为什么不能退卡退钱?
袁女士 ：办卡时都是告知的，年卡一经售出且使用后肯定是不能退的。除非有一些极特殊的情况，如夫妻离异，或者是丧偶。当时客服部门跟他协商沟通，但没有协商完他就走了。我们也是后来从媒体上知道(郭兵起诉)这个事情。
新京报 ：除了人脸识别，还有其他入园方案吗?
袁女士 ：拿着年卡和有效证件给检票口人员核验，也可以正常入园。
新京报 ：除了郭兵，还有其他游客提出异议吗?
袁女士 ：大部分游客还是在正常走这个方式入园的。个别的游客，我们就只能个别处理了。
新京报 ：请介绍一下景区的人脸识别系统。
袁女士 ：目前入园闸机处有两个通道，各有一台人脸识别设备，高峰期检票员还可以手持人脸识别设备。游客在售票窗口或自助售票机上买完年卡后，需要到我们年卡中心拍照激活一下，然后可以直接刷脸进园。
11月5日，杭州野生动物世界入口闸机处的人脸识别机器。新京报记者 梁静怡 摄
新京报 ：为什么不用以前的指纹识别系统了?
袁女士 ：我们对年卡用户采用指纹识别系统有五六年了，入园时需要指纹和年卡同时核验，效率比较低。
另外，存在指纹识别不准确的情况，有年卡用户说，可能吃个螃蟹手指头划破了，下次来就进不去，必须要去年卡中心重新录一个指纹，很麻烦。
再有，使用指纹识别系统时，用户必须要同时带上年卡，有人卡忘带或者丢了就要重新补卡，会给用户造成一定的经济损失，补卡会产生20元费用。
新京报 ：使用人脸识别入园系统后有什么变化?
袁女士 ：很多用户都说还是很方便的，效率快很多，虽然人脸识别闸机旁边也需要站人，但机器识别更快、准确率更高。
新京报 ：在引进人脸识别入园系统前，是否做过什么调研?
袁女士 ：我们其实观望了蛮长时间的，我们不是第一家使用人脸识别系统的景点，两三年前国内就开始有了，比如常州恐龙园。我们当时去常州考察，就觉得游客很方便，今天玩好了以后，第二天还想玩可以直接刷脸入园，不用再去人工操作。
对一些新技术我们也是慢慢地看，中间会有一些考量，比如游客使用起来到底便捷度是怎么样的，还要考虑成本费用这一块。
新京报 ：在启用人脸识别入园系统前，是否征询过年卡用户的意见?
袁女士 ：没有。
以后再做变更会提前征询意见
新京报 ：引进这套人脸识别入园系统，是和哪家公司合作，花了多少钱?
袁女士 ：花多少钱不方便说，这套系统是哪个公司做的也不方便说。这是我们商务上的一些合作，没必要对外去说这个事情。
新京报 ：人脸识别系统采集的游客数据存储在哪里?是否经过数据脱敏和加密保存?
袁女士 ：技术问题是机密，我没法去说的。
新京报 ：有用户担心数据的存储和管理的安全问题。
袁女士 ：我们的人脸识别系统仅仅作为年卡用户入园这一块使用，不会有其他用途的。我们既然上了这个系统，在技术上肯定是全力保障安全性的。我们和技术公司也不是第一次合作了，我们肯定是综合考量过的。
新京报 ：现在舆论争议这么大，你们有什么反思吗?
袁女士 ：确实像郭先生这样的反应可能比较强烈，我们后续在处理方式上会有更多的考虑，如果再做一些变更的话，会提前问一下年卡用户的意见，先调研一下。
新京报记者 梁静怡
编辑 王婧祎 校对 杨许丽 郭利